一棵樹的囈語（序）

漪然

列那爾在他的《一個樹木的家庭》中寫道：

"我是在穿過了一片被陽光照耀的平原之後遇見他們的。它們不喜歡聲音，沒有住到路邊。它們居住在未開墾的田野上，靠着一泓只有鳥兒才知道的清泉。"

與兒童詩論壇的相遇，正是我最爲喜歡的這種不經意的相遇，而童子、烏木這樣一羣自然而然地書寫着自己的詩人，就如同一片發出和睦低語聲的樹林，讓我的心也變得沉靜、安寧。如果你曾經在一個午後，看見過陽光穿透綠葉，在地面投下一片片輕輕搖曳的亮斑；如果你曾經默默注視這些光影的碎片，在一瞬間，感到時間忽然變得可以觸摸，感到自己已經消失，或者是，已經變成了一棵樹、一朵花、一片雲……那麼，你大約就可以懂得，我在讀着那些詩句時的心情。我常常在網頁上翻看他們的詩句，就像一個在樹林裏貪玩耍忘了回家的孩子。我默默地和他們一起欣賞空中的流雲，水邊的倒影，併爲自己沒有打擾這些悠然的夢境而感覺十分滿意。直到有一天，這些樹木中的一棵，忽然向我伸出了枝蔓，禮貌而誠懇地對我說："請爲我的詩集寫一篇序吧。"

如果，我從未偷窺過他的詩句，就像偷窺一棵樹上的鳥巢，或許，我就不會在接到這個友好的邀請時這麼慌亂了。我可以客觀地評論一個陌生人的文章，就像評論他是胖是瘦，是高是矮，可是，我該如何評論日日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棵樹呢？

我是否可以這樣說：我喜歡這些詩，因爲其中有一些詩句就像是專門爲我而寫的，比如，那隻青蛙，我也曾經對着它歌唱過--自然是用那種旁人聽不到的聲音；又比如，那片紫綠色的樹葉，我是那樣熟悉它的葉脈，和那上面畫着的回家的地圖……可是，這些話，僅僅只和我自己有關，我真的猜想不出，其他的讀者，會從我熟悉的這棵樹上聽到什麼樣的聲音，看到什麼樣的色彩。

我又是否可以這樣說：我讚歎這些詩歌中的想象--把月亮舀起來撒在全世界的巧克力上；會唱歌、會自己排着隊走路的麥子；在地下運送雲朵的鼴鼠，從一株土豆到一株花生……可是，這麼多的詩，就只是爲了一個想象而存在的嗎？當然不，這兒還有一些別的東西，隱藏在夢幻面具下的東西，可惜我只能感覺到這些東西的存在，卻無法將它們用另一種語言表達出來。

我是否還可以這樣說：我欣賞這個詩人的任性，他也許是太會裝乖的小孩，所以，在他的文字裏，反倒暴露出了自己叛逆不羈的那一面。他想在自己的牀上養一隻大象；他希望有一個替身爲他翻牆頭，丟泥巴，睡懶覺；他在進出一扇守衛森嚴的大門時還不忘偷運上一隻小狗，一隻小貓，一隻兔子……這些念頭，也許每一個不安分的小孩都有過，可是，無論如何，由詩人藏在自己文字裏的這些小祕密，應該是由讀者自己去尋找的，我真的不想做一個提前揭祕的人，雖然我已經說得太多……

於是，想來想去，我決定，還是放棄以上這些嘰嘰喳喳的評頭論足，因爲，這樣的一些文字，猶如微風吹過樹梢，發出一串沙沙的音符，並不要求你讀懂什麼，只是一種自然的存在，而我，再說多少句自以爲是的話語，也代替不了它本來的含義。如果可以選擇，我將選擇一張白紙爲我的序言，我會將這張白紙想象爲一片天空，而每一棵羞澀、敏感的樹木，都可以在這片天空下默默相望，或者，一起欣賞空中的流雲，水邊的倒影，併爲自己沒有打斷彼此的夢囈而感到十分滿意。

只是，在這張白紙的反面，我還想悄悄對這棵樹說一句："謝謝你，讓我的這一番胡思亂說和你的詩集連在一起，也希望你會繼續發出那些好聽的沙沙聲響，讓我繼續躲藏在這片光影搖曳的樹林，直到我學會做一棵真正的樹……"